董三方急忙叫來了盧家親屬。盧志的至親,只有他的妻子聶婉和兒子盧小明兩人。兩人驚聞噩耗,自然失去了主見,方寸大亂。好在一切都有董三方打點,把喪事安排得井井有條,這讓聶婉和盧小明感激不已。
盧志的喪事結(jié)束后,董三方向聶婉和盧小明提出辭職。聶婉頓時就呆了,一勸再勸,可董三方就是一個勁兒地?fù)u頭,表示自己干了這么多年,感覺累了,想休息休息。
盧小明才二十來歲,說話很嗆人,他冷冷地看了看董三方,吼道:“什么累了,我看你無非是想另起爐灶。現(xiàn)在正是金融危機,訂單不好找。這一回,你找到了訂單,人一走,訂單還不跟你走了。真卑鄙!”
董三方微微一笑,答道:“小明,你放心。訂單是以宏志公司名義簽的,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。去年的年薪,我也一分不拿,全部交給公司,算是我在這場危機中對公司的支持。盧總對我恩重如山,我們兩家的情誼,也不僅僅是這一代才形成的,我絕不會做對宏志公司不好的事情。”
董三方的這番表態(tài),聶婉和盧小明都聽得懂。盧家的祖上,也就是盧志的爺爺,是富甲一方的地主。而董三方的爺爺,當(dāng)年就是盧家的長工。兩人名為主仆,實則情似兄弟。到了盧志和董三方的父輩,盧家窮了,可董家和盧家仍然關(guān)系密切。30年前,國家落實政策,盧家拿著補償款,開了宏志公司,董三方的父親就為盧家工作,一直干到董三方這一代。 董三方說這話是表示他記舊情,不是個忘恩負(fù)義的人。
董三方去年的年薪有60萬元,為了公司的周轉(zhuǎn),董三方一直沒領(lǐng)。現(xiàn)在,他把這筆錢捐給公司,說明董三方有義。董三方的話,讓聶婉母子感動不已。許久,聶婉才問道:“三方老哥,你既然去意已定,我也不說什么了。你為我們家做了這么多年,我不能就這樣讓你離開,你說吧,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?”董三方猶豫了一會兒,這才開口:“我想去鄉(xiāng)下靜養(yǎng)。如果嫂子愿意,您在鄉(xiāng)下的那幢老平房,就給我暫住。我也上了年紀(jì),去那里,就是回了老家了。釣釣魚,種種菜什么的,好歹有個窩。”
董三方說的地方,聶婉知道。那是盧志的老家,一排八間平房,還是在盧志爺爺手里建起來的。房子整體是徽派式樣,雖然面積不小,擱在農(nóng)村也值不了幾個錢。就算是新房,也不過六七萬塊錢。聶婉和盧小明對視了一眼,然后很爽快地答應(yīng)了,當(dāng)即聶婉就簽了轉(zhuǎn)讓文件,讓律師做了見證。
董三方走后,盧小明還是不放心,他決定派人跟蹤董三方,及時地掌握董三方的一舉一動。沒多久,盧小明派出去了解董三方行蹤的人回來報告,說董三方真的搬去了鄉(xiāng)下,就住在那幢老房子里。盧小明的心里這才定了許多,他接替了父親盧志的位子,就任董事長,開始全心全意地趕起了訂單。盧小明算了算,這筆訂單完成了,公司這一年的利潤基本上就到手了。
一晃就是半年。董三方這天突然來到了盧小明的辦公室,建議盧小明趕做完訂單后,趕緊將公司的經(jīng)營方向做個調(diào)整。產(chǎn)品的附加值太低了,也沒有什么技術(shù)含量,一旦訂單減少,明年就麻煩了。盧小明啞然失笑,說道:“三方叔,不是我說你,現(xiàn)在做事,只能走一步算一步,誰能保證明天會怎么樣。你要是覺得我的思想落后,大可以在我們對面開家新公司呀。”說著,盧小明目光炯炯地看著董三方。
董三方避開了盧小明的目光,黯然地說道:“你真要執(zhí)意不改,我也沒辦法。我當(dāng)初選擇離開,也因為這一點。公司的業(yè)績節(jié)節(jié)滑坡,就算拿到一兩份訂單,也只能維持。長久下來,肯定撐不下去。成立新公司,不是我不愿意,而是我不忍心。”
盧小明哈哈大笑:“得了吧,我了解過你的資產(chǎn)狀況,就憑你手頭的那幾十萬元資金,根本啟動不了。”董三方愕然地看著盧小明,搖了搖頭,緩緩地走了出去。
這一次和董三方交鋒,盧小明覺得他打了個大勝仗。董三方辭職,無非是嫌自己年輕,不懂市場,F(xiàn)在怎么樣,他不僅完成了訂單,又接到了兩份新訂單。就算董三方說的有道理,可他盧小明只要有飯吃,根本就用不著改弦更張。盧小明得知董三方成功地在銀行貸了二百萬元,已是一個星期后了。當(dāng)天晚上,盧小明正在宴請給自己融資的副行長,副行長把這個情況告坼了盧小明,而且還說,以后給盧小明提供的貸款可能要少點了,畢竟我們要對投資項目進(jìn)行考核,你這邊是老產(chǎn)業(yè),不是我們重點扶持的范圍。“他為什么能貸到款?拿什么作擔(dān)保,還是拿什么作抵押?”盧小明詫異地問道。副行長微微一笑,說這是行長拍板的。行長和副行長都在董三方家里吃過飯。因為房子的原因,行長才批的貸款。副行長把那天在董三方家吃飯的情況說了一通。董三方住的是一排平房,屋里沒有進(jìn)行過任何裝飾,古色古香,收拾得整整齊齊。董三方在那里宴請銀行兩位客人,菜有土雞炒板栗,豆腐皮拌芫荽。飯菜很簡單,不過我們感興趣的,是董三方說的一個老故事,與房子有關(guān)的故事。
“什么故事?”盧小明瞪大了眼睛。他說,你曾祖父是個地主,當(dāng)年是當(dāng)?shù)刈钣绣X的人。其實在做買賣和買地的過程中,你曾祖父欠了不少債,可他卻每每能成功地借到錢,資金能及時周轉(zhuǎn)。這一些,都和那幢老房子有關(guān)系。跟著,副行長介紹道:盧小明的曾祖父每當(dāng)要向人借錢,首先把那人請到自己家里,好茶好煙地侍候著,先是在自己的屋里轉(zhuǎn)上兩圈,然后指著屋子里的一根根木柱說:“你把錢借給我,放一百個心。我這些柱子下面,是用一塊一塊的銀元墊起來的。”就這樣,人家就把錢借給了他。
“木柱?銀圓?”盧小明腦子里飛速地轉(zhuǎn)了起來:是的,一共有八間平房,每間房里有八根大圓木柱,柱子是用來撐屋上橫梁的,柱子下面呢,則是一塊塊齊整的方石。那柱子和方石確實不一般。柱子都是同樣大小,方石邊角有棱,就像是被刀整塊整塊切割的一樣。盧小明把這些情況一說,副行長一拍大腿道:“對了,那些銀圓就放在柱子和石塊之間。按石塊面積計算,每塊石面上少說也得放上20塊銀圓,才能把木柱墊平。”“每根柱子下有20塊銀元,每間屋里有八根柱子,總共八間房——”盧小明在心里默默地計算著,腸子都快要悔青了。一千多塊銀元,現(xiàn)在要是拿出來,按市場價格,那得值多少錢!難怪銀行行長能毫不猶豫地拍板,貸給董三方二百萬元。“不!不能這樣便宜了董三方!”盧小明盤算著,無論如何也得把失去的損失奪回來。
這邊還沒有等到盧小明想出辦法來,董三方的公司已經(jīng)掛牌成立了。盧小明還獲得消息說,宏志公司的一些年輕骨干,正準(zhǔn)備跳槽到董三方的公司去干,董三方暫時還沒答應(yīng)。聽了這些消息,盧小明那個氣啊,他決定瞅準(zhǔn)機會,帶上一幫人,拆了自己的老家,找出銀元來。盧小明也做了最壞的打算,萬一沒有銀元,大不了再幫董三方把房子修起來。
這天,盧小明終于等到手下來報告,說董三方去了物價局辦事,暫時可能回不來了。他妻子也離開了家,去看上大學(xué)的兒子了。盧小明毫不遲疑,立即招來幾十個民工,打了幾部車,直奔鄉(xiāng)下老家。盧小明很細(xì)心,讓自己公司的法律顧問稍遲一點趕到。趕到老家,只見有一間門還是半敞著的,有個老鄉(xiāng)正幫董三方看房子?吹揭桓扇藲鈩輿皼暗刈吡诉M(jìn)來,那老鄉(xiāng)瞪大了眼睛,還沒等那老鄉(xiāng)說什么,盧小明先開了口:“老伯,今天請你作個見證,這房原來是我們盧家的,被董三方騙去了。我今天拆一間房,其他的東西,我一概不動。”說著,盧小明向民工們一揮手,喝道:“動手!”民工們立即拿起工具,爬屋頂?shù)呐牢蓓敚瓩M梁的拉橫梁,屋面一掀,十來個民工肩膀背起了套在柱子上的繩子,向外一拖,號子一喊,最外面的一間房嘩的一聲塌了。
盧小明不顧灰塵,也不聽身邊有人喊危險,一頭鉆了進(jìn)去,屋里的柱子已有數(shù)根倒在了地上,露出了青石面。拂去青石面上的塵土,上面空空如也,哪有什么銀元的影子?
盧小明瘋了一樣去查看另一根柱子,可這根柱子下面還是一樣空空如也。“不可能,不可能!”盧小明喃喃自語:“60萬元年薪都不要,就要這空房子,難道他是傻瓜?”
“不,我不是傻瓜。”這個時候,董三方不知從哪里突然走了出來,“小明呀,你不明白,宏志公司運轉(zhuǎn)已經(jīng)困難了。我不要那60萬元,就是想讓宏志公司緩口氣。”
“得,你哄鬼去吧。我想起來了,你早把那些銀元掏走了。要不,你能在銀行融資辦公司?做夢吧!”盧小明氣憤地吼道。
“不,你不明白。銀元的故事,我是聽父親說的。我父親說,其實盧家的柱子下面什么都沒有,他們能借到錢,憑的是什么?是信心!盧家看準(zhǔn)了市場,堅信自己能成功,他嘴上說柱子下面有銀元,其實銀元在他的心里。銀行肯借錢給我,就是因為我的信心堅定,加上我看準(zhǔn)了市場,投資的項目有希望。”董三方說著,語氣越來越堅定。
“那你又為什么離開宏志呢?”聽到這里,盧小明還是對董三方的話將信將疑。
“因為要給你騰空間。你年輕,有闖勁,我老了,不想成為你的絆腳石。原來是想退休下來,好好休息,可是你卻比我還要保守。我迫不得已,這才起了辦公司的念頭。你要是愿意,我新成立的公司,仍然掛靠在宏志的旗下。”董三方懇切地說道。
聽了董三方的話,盧小明頓時愧疚得臉色通紅,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,動情地叫道:“謝謝您,三方叔,我聽您的。”